沿岸秦淮
十二月,街上的人已是寥寥。时有一声车鸣穿彻街巷,便有三三两两的鸟儿越过层层树叶,飞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栖息之所。抬眼可见的,是穿梭在信号灯之间不息的车流和极稀落的人影。我就沿着眼前的这条斑驳的石路走着,走着,似乎没有尽头。不知怎的,周身的寒意似在渐渐消减,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晦暗、模糊起来。“刚刚明明还是白日的”,我按捺下心底的疑惑,只朝着前方隐隐的光亮奋力地跑着。
“映户凝娇乍不进,出帷含态笑相迎。”伴着袅袅的柔靡曲调,歌女们绵软娇俏的低吟之声不自觉地来到了我的耳畔。远远可见河中的一座小亭上,几位身姿婀娜的女子伴着乐声翩然起舞,为亭前官吏模样的男子浅浅唱着。听到尽兴处,还能听见男子很不吝啬的掌声和歌女们带着几分妩媚羞涩的笑。不觉抬头,才发现这儿的月色真是好。天空中的那一轮月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深蓝的夜幕上,无声地倾洒着淡淡的光芒。河面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,在漆黑的夜中时而透着晶莹。不知何时,河面覆上了一层极缥缈的雾气,在这雾气的包裹之下,河水微微地浮动流走着,颇有迷蒙冷寂之感。“哎。”一声长叹吸引了我的注意。顺着声音寻去,是在河边的一个小舟上。透着月色,只见舟上一个清冷的背影,摇晃着手中的酒盏,望着河中的小亭不住地叹气。他低沉地吟道:“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……”是了,古时的龙藏浦至此已沾染了太多的烟火气。自从被命名为秦淮的那一刻起,它就告别了初时的王气而坠入凡间了。它承载着世人的欢愉,也品味着百般的苦涩,但它依旧如此流淌着,平静地向着远处前行。
我沿着小径继续向前,耳边渐渐变得嘈杂,眼前的一切也兀然明亮了。仍是身在夜晚,但这里是喧哗通明的。各式的亭台楼阁依偎在秦淮河畔,在月色的掩映下越发光彩。楼间是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,他们或是举盏对月、真情为言,或是以酒为注、比试辞赋,一时之间,吟诵诗词之声不绝于耳。楼下的商贩们趁着楼阁之间明媚的灯彩,热情地招呼着自己的营生。不时有自酒楼而出的醉酒之徒粗犷地向商贩挥手,要一碗热腾腾的面汤,算是结束今日的放纵之行。人来人往的,倒也一派繁华景象。倏忽间,流光溢彩的楼台又一个个地黯淡了下去。那些本悬挂在楼阁间的灯彩早已零落在地面,被来往的兵士踩得粉碎。地面上稀落地散着酒家的青旗和商贩们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铺面。街上不多的行人也是畏缩的模样,似要赶快逃脱面前的这片凄凉。街巷间,见一女子瞋目竖眉,对着地面直直撞去,血迹沾染了身旁的一面小扇;河畔旁,见男女二人难舍难分,却满脸决绝;小屋里,见一娇弱女子妥善地安置着一耳长面白、行态困窘的男子……时有风雨,将地面的一些零碎吹落在河面上,任是周围狼藉一片,秦淮河依然无声地流淌着。它分享着这里的繁华与熙攘,也见证着这里的衰败与凋零。它像一位老者,拥有着历经百态之后的淡然与超脱。
继续前行,黑暗中隐约可以听见袅娜的歌声,混着微风与河水的密语,轻柔地牵惹着我的心弦。放眼望去,河畔的楼台在灯彩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黄韵,更显出月的精神与清冷来。河面上的船大多是泊着的,只有小半在空旷的地带缓缓穿行。忽见其中一小船,带着淡蓝色的栏杆与弧形的顶,在碧阴阴的秦淮河水上画出涟漪。船上二青年正在和顺靠过来的歌舫上的伙计交谈着,一人坚定地摆手,拒绝了伙计点戏的邀请;另一人显出几分窘态,红着脸、局促地摆了摆手才又重回舱中。二人都望着远去的歌舫和略带恼意的伙计,似在思索着什么。夜空之下,灯晕之中,船夫轻轻地划着桨,带着二人不绝的思绪,向河岸荡去。秦淮河是诗性的,它让人在美的环境中,不自觉地袒露自己的心迹,澄澈自己的内心;秦淮河也是冷静的,它让人在凄迷的氛围下,感受着历史的沧桑与时间的磨砺。
“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”一个很稚嫩的吟诵声将我飘远了的思绪拉回了现实。我揉了揉眼,发现周围的商铺都已亮起了灯彩,古色古香的建筑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。此时虽是傍晚,但时处冬日,天色已是很昏暗的了。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位母亲,她正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背诗歌背得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。我继续着我的脚步,细细品味这十里秦淮的文韵情思。
作者:徐一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