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题解说

六朝金粉地:秦淮歌女

2021-02-14 17:45:16 admin 43

六朝金粉地,十里秦淮河。

漫游在秦淮河畔,看浮雕刻画的八艳群像。在游船舱中,听扩音器里的女声讲解她们一生的哀艳。游船在水中轻轻地晃着,荡过秦淮的曲曲弯弯,穿过一个个光亮的桥洞,石头上暗绿的水草如历史一样久远。 

秦淮的歌女早已成为一张久负盛名的秦淮名片。然而随着社会的变迁,惟留艳迹,不留歌女。在这个声色行业走向衰亡的过程中,秦淮歌女命运如何,或许能从近代文人的笔下窥知一二。

1923年,朱自清、俞平伯同游秦淮河,两篇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成为文学史上的佳作。对于秦淮河,朱自清这样评价道:“秦淮河里的船,比北京万甡园,颐和园的船好,比西湖的船好,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。”船上摆设典雅,嵌着精致的彩色玻璃,舱前一律悬着灯彩。沿河的妓楼飘来歌声,河上的歌舫也有伙计跨过船来说“点几出吧!”。河面上船来船往,很是热闹。

秦淮的歌女也是美丽而精通才艺的。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。茉莉的香,白兰花的香,脂粉的香,纱衣裳的香……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,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,随着我们这船儿荡,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。有的互相笑语,有的默然不响,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。”“她唱得响亮而圆转;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,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,使我们倾听而向往。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,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!”

然而朱自清说,这时已经有了取缔歌妓的命令。“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。”取缔歌妓的命令、主动揽客的歌女、岸边发黑的房屋,在照旧的一片繁华之下,似乎能感受到其将颓之势。

到了1928年,南京市政府正式开始了“首都禁娼”的政策,不过初期见了成效,后来就出现了曲折和反复。1933年,《潮流》刊登的一篇游记中写河中的花船络绎不绝,可见禁娼的成效一般。

1937年南京沦陷之后,禁娼的法令也结束了。这年《南京特写》刊登了艾超的文章《秦淮河畔是光明的吗?(一篇歌者的写照)》,副标题为“男人们的酒味和烟味比秦淮河的臭水还难闻,歌女们为了延长寿命只有强做笑容去受侮辱”,聚焦在歌女们为了生计而在精神上受到的苦难。

1937年之后,文人笔下的秦淮与秦淮歌女的形象发生了很大的转变。

秦淮,不再是六朝明清以来的金粉地、灯船辉映的美丽河流,而变成了“臭水”。此时的秦淮已经不是香粉之地,而是恶臭之地了。1941年,张恨水写“在这船外边,便是那黑黑的一条河水……仿佛之间,有香透到鼻子里来。可是同时拿热火罩的空气里,也有点东南风吹起,刮得那河上的恶臭气味,一般地向岸上扑着。”1948年路翎描写道,“从两岸的密集的房屋的腐蚀了的骨架下,经过垃圾堆,黑色的臭水向河里流着,在太阳下发亮。周围是深沉的,夏日的寂静和困倦。河岸上奔跑着野狗。远处有剧场的锣鼓声;楣桩脱落的、旧朽的花船系在河边。 

而对于歌女,也不再是色艺双绝、灵魂契合的名妓形象,而变成了以贩卖肉体为生的娼妓。1945杨桦写道,“给生活压扁了的卖淫妇,徘徊与混杂的广场之上,期待着夜游人的光顾,冀望以肉体来换取零余的生活。隔岸的歌台又以彩牌结束了清唱,运筹于王孙公子的歌娘权充舞姬以掘金。”1946年张恨水的《秦淮河没了书卷气》则将抗战的开始作为分界线:比如抗战前,我们这批半新斗方名士,无日不上夫子庙,除了听大鼓书,坐茶馆之外,无须讳言的,各人都有一二位歌女作朋友。她们能谈女艺,也能谈天下事,也能谈一点感想。虽然她们打扮得还是粉白黛绿,多少还有点书卷气。自然那已不是柳如是董小宛之辈,可是你以朋友待之,她们绝对尊重你神圣的待遇,依然以朋友报之。现在呢?公开的,是一幢放了烟幕的人肉市场。我们这批半新斗方名士,谈不上乡党自好者,已是望望然去之了。

此外,在南京沦陷、民族危亡的历史背景下,秦淮的歌女又重拾了那“隔江犹唱后庭花”的亡国恨。黄裳的《白门秋柳》里就描写了在日军统治下的秦淮。在灯光雪亮的楼厅里听秦淮清唱,要先在进门的“皇军”处验市民证,商女与歌声使她重复着唐代诗人同样的亡国恨。

在这样的社会,歌女的命运当然是悲戚的。面对此时的秦淮,黄裳不免讽刺了它名头上的风雅和真实的媚俗,而在这风雅名头下的歌女则受尽了残酷的对待。

“巷子的尽头,有一片池塘,旁边堆着从各处运来的垃圾。地图上却标明着‘白鹭洲’,一个雅致的名字。这冬天的早晨,洲边上结了不少冰碴,有几个穿了短短的红绿棉衣的女孩子,伸着生满了冻疮的小手,突了冻红的小嘴,在唱着一些不成腔调的京戏。从那些颤抖着的生硬的巧腔,勉强的花哨里,似乎可以听见师傅响亮的皮鞭子的声音。等到这些女孩子的花腔熟练了,就让她们走到台上去,用那一种姿势表演,万一得到什么人的青睐,成了什么‘总统’‘亲王’,那么她的‘师傅’或‘父亲’就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财富。这正是一种颇有希望的‘行业’,多少人都投资进去,让他们的——有许多是买来的——小女儿在这寒冷的早晨到这一湾臭水前面来喊嗓子。”

文章的最后,黄裳反思地写道:“这就是秦淮,一个从东晋以来就出名了的出产着美丽歌女的地方。”

从这些作品中,我们可以看见盛名之下的秦淮。明清文人的笔墨为后世文人织了一个绮丽的梦,而后人却要承担幻灭的落差。美丽的歌女与低俗的娼妓、辉煌的灯船与污浊的臭水、繁华的绮梦和民族的屈辱,都随着秦淮荡漾的水波渐渐远去。污水重又回清,摇橹声变成了引擎声,只有桥洞里的水草仍然一年年地在阳光背面默默生长着。

作者:姚懿君 

 


首页
产品
新闻
联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