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淮河畔的风月往事
秦淮河被称为“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”,古称龙藏浦,汉代称淮水,唐代以后称秦淮。相传秦始皇东巡至南京,听闻此地有帝王之气,因此下令开凿河道以破之,“秦淮”一称也就由此传说而来。
现代文人来到秦淮河,总是会先想到杜牧的《夜泊秦淮》,他们笔下的秦淮河从来都离不开“烟笼寒水月笼沙”的幽美夜景,也少不了“商女不知亡国恨”的喟然兴叹,他们的文章见证了百年中这秦淮河的水清了浊、浊了清,岸上的歌女来了去、去了来……
1923.8.22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俞平伯
1923.5.4《南游杂慝(五)》梁实秋
1923.10.11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朱自清
1929年《秦淮河畔傍晚》裘柱常
1930年《金陵记游》钟敬文
1941.11《秦淮行脚》杨桦
1943.10.12《白门秋柳》黄裳
1946.3.5《秦淮河少了书卷气》张恨水
1946.7《南京印象·秦淮河畔》郭沫若
1987.5.4《秦淮河小记》刘桓杰
1996.12.15《夜游秦淮》傅贵
1999.1.15《桨声灯影秦淮》叶兆言
2000.9.25《前世今生秦淮河》哲夫
>>> 1923.8.22 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俞平伯
又早是夕阳西下,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。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?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?寂寂的河水,随双桨打它,终是没言语。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,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,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,更哪里论到哀嘶。心头,宛转的凄怀;口内,徘徊的低唱;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。
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,荡过东关头,渐荡出大中桥了。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,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。哦!凄厉而繁的弦索,颤岔而涩的歌喉,杂着吓哈的笑语声,劈拍的竹牌响,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,显出火样的鲜明,火样的温煦了。小船儿载着我们,在大船缝里挤着,挨着,抹着走。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。
>>> 1923.5.4 《南游杂慝(五)》梁实秋
第二天上午我们游秦淮河,下午我便北返了。秦淮河的大名真可说是如雷贯耳,至少看过《儒林外史》的人应该知道。我想象中的秦淮河实在要比事实的还要好几倍,不过到了秦淮河以后,却也心满意足了。秦淮河也不过是和西直门高梁桥的河水差不多,但是神气不同。秦淮河里船也不过是和万牲园松风水月处的船差不多, 但是风味大异。我不禁想起从前鼓乐喧天灯火达旦的景象,多少的王孙公子在这里沉沦迷荡!其实这里风景并不见佳,不过在城里有这样一条河,月下荡舟却也是乐事。我在北京只在马路上吃灰尘,突然到河里荡漾起来,自然觉得格外有趣。
>>> 1923.10.11 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朱自清
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;看起来厚而不腻,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?我们初上船的时候,天色还未断黑,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恬静,委婉,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,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。等到灯火明时,阴阴的变为沈沈了:黯淡的水光,像梦一般;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,就是梦的眼睛了。……我想像秦淮河的极盛时,在这样宏阔的桥上,特地盖了房子,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;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,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!但是桥上造着房子,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;这也慰情聊胜无了。过了大中桥,便到了灯月交辉,笙歌彻夜的秦淮河,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。
>>> 1929年 《秦淮河畔傍晚》裘柱常
倦了的笙歌随着倦了的游人散去,
黄昏的阴影随着黄昏的灯火增多,
这时候的秦淮已经被明灯霸住,
你要看也看不见河中流水的清波。
>>> 1930年 《金陵记游》钟敬文
“秦淮河,不过是一湾污浊的死水!”这种咒诅声,我早就从许多青年们的诗文中看到了。这样一条负荷着那么华丽的历史荣名的河流,在实际上只是这么一回事,心中自然要有些惋惜的意味;但我于它却总不至于像他们那么的大失所望,或甚至于报之咒骂以泄愤。当我们立在桥上的铁栏边呆看着河水的时候,甘雨忽然说:“这水是翡翠色的呢。”虽然他这话里究竟是咒诅的成分多,抑赞赏的成分确不少,我们姑不必深问;但我这时的心里,却深感到它的确是一个富于诗意的品词。
这时,河上、茶楼上的弦管声和歌声,一阵阵地像梦般的吹送了过来。我即刻想到杜牧之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的诗句,心头凝重地压着历史的感伤情绪了。
>>> 1941.11 《秦淮行脚》杨桦
六朝的金粉伴着晚唐的香郁流过秦淮的月夜。客居的行脚,彳亍于古旧的尘土,现世纪的风情,缭绕着晚唐的旧梦。于是我又低吟着杜牧的残句和断章……回步于夫子庙前,混杂的广场中展开了异味的夜市,愚昧的土人聚在湿暗的茶馆里毫没思索地谈论着家常,给生活压扁了的卖淫妇,徘徊于混杂的广场上,期待着夜游人的光顾,冀望以肉体来换取零余的生活。隔岸的歌台又以彩牌结束了清唱,运筹于王孙公子的歌娘权充舞姬以掘金,“晚安维也纳”的老调子复从菲列滨的乐队的管弦上奏着,又是夜秦淮的尾声了。
>>> 1943.10.12 《白门秋柳》黄裳
小吃馆的前面就是那条旧板桥,有一部记载明末秦淮妓女生活的书,就题作《板桥杂记》。我和W立在这渐就倾颓的旧板桥上,对着落日寒波,惆怅了许久。桥右面有一棵只剩下几枝枯条的柳树在寒风里飘拂,旧日的河房,曾经做过妓楼的,也全凋落得不成样子了,那浸在水里的木桩,已经腐朽得将就折断。有名的画舫,寂寞地泊在河里,过去的悠长的岁月,已经剥蚀掉船身的美丽的彩色,只还剩下了宽阔的舱面,和那特异的篷架,使人一看就会联想到人们泛舟时可以做的许多事情,吃酒、打牌,这种零落的画舫似乎可以使人记起明末的许多事情,如《桃花扇》中所记;其实它们至多也不过是太平军后的遗物。当南京刚刚规复以后,当时的统帅,“理学名臣”的曾国藩为繁荣这劫后城市所颁布的第一条办法,就是恢复秦淮的画舫,想从女人的身上,取回已经逝去了的繁华。知道这故事的人恐怕已经很少了。
>>> 1946.3.5 《秦淮河少了书卷气》张恨水
不要以为秦淮河不足下一代盛衰吧?在李香君苏岜生身上,就可以想到明代民族气节人人之深。你会于现在向秦淮河,上找到一个李香君苏岜生吗?我真有点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之感。记得十年前,南京报纸,无论是哪一型,发表社评社论,多少还有些堂堂正正的态度。于今呢,笔调慢慢走入了刻薄一门,如秦淮河的风景似的,越来越少书卷气。若说这是人类思想进化,我倒情愿落伍。
>>> 1946.7 《南京印象·秦淮河畔》郭沫若
我是第一次看见了秦淮河。河面并不宽,对岸也有人家,想来威尼司的河也不过如此吧!河水呈着黝黑的颜色,似乎有些腥味。但我也并没有起什么幻灭的感觉。因为我早就知道,秦淮河是淤塞了。对于它没有幻想,当然也就没有幻灭。河上也有一些游艇,和玄武湖的艇子差不多,但有些很明显的是所谓画舫,飘浮着李香君,葛嫩娘们的瘦影。……
是的,我也感觉着应该满有意思。在我脑子里忽然又闪出了一个想念:在十年二十年之后,这秦淮河的水必然是清洁的,歌声可能要更加激越,但已经不是人肉市场了。
这是我对秦淮河的另一种幻想,但我不相信它会幻灭。人民得到翻身的一天,人民的力量是可以随处创造奇迹的。
这满有意思嘛!
我渴望着:在十年或二十年之后再游那样的秦淮河,而任老、蒉老和列位诸老,也都还健在。
>>> 1987.5.4 《秦淮河小记》刘桓杰
“古来名胜半虚传,毕竟诗影此语贤。昨日秦淮河上去,一湾臭水浸蒲田。”为了排遣悒郁,回到旅馆后,诗成一首,但我的心还被一种美被破坏了的遗憾缠绕着,不得安宁。唉!……好了,总算有了排遣惆怅、忧伤的地方,但我依然盼望夫子庙前的秦淮河,阅尽沧桑嬗变的秦淮河,早巳变成思乐亭石柱上那幅楹联所描绘的那样:“一带秦淮河洗尽前朝污泥浊水,千年夫子庙辉兼历代古貌新姿。”
>>> 1996.12.15 《夜游秦淮》傅贵
诚然,秦淮河亦是一条藏污纳垢之河,成为公子王孙寻欢作乐的去处。秦淮河喧嚣的外表下面亦流淌着多少妓女歌妓辛酸的泪水,载不动几多愁。
荡舟在20世纪90年代夏日的夜晚,夹岸灯光如昼,夫子庙前依然是游人如潮,但秦淮河已失去往日浮华与喧嚣。到秦淮河来觅古寻幽的寥若晨星,仅一只游船稀散地坐着几个人,没有琴瑟,没有歌唱,似乎怕惊醒那远古的梦。我想此时的秦淮河像卸了妆的演员,虽不艳丽,却是一个真实的秦淮河。只可惜这场戏演的太久了演了一千多年。秦淮河真的太累了,该进入梦乡美美睡一觉。我乘的这只游船,从它梦的边缘轻轻滑过。
>>> 1999.1.15 《桨声灯影秦淮》叶兆言
在南京人眼里,灯红酒绿,秦淮歌女的身份,一直很可疑。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卖艺不卖身,但是从一些歌女的行为上,仍然能看到秦淮八艳的遗韵。当年张恨水在南京定居,常和一帮文人记者,与相熟悉的歌女雅聚,借喝茶而座谈,歌女诉说自己的故事,说男人的种种丑行,最后都变成了张恨水的小说。和秦淮八艳一样,秦淮河的歌女向来是小说中的重要人物。其实,歌女中成才的大有其人,譬如王玉容后来成为京剧名怜。王熙春步人影剧界,成为上海的电影名星,譬如黄梅戏中的头牌花且严凤英,一度也在秦淮河畔卖唱伴舞。她当时的名字叫严黛凤,知道的人也许还不太多。
>>> 2000.9.25 《前世今生秦淮河》哲夫
置身美仑美奂古色古香的夫子庙街,借着崇光泛彩的华灯,我伏在河边认真嗅取着过去和现在的气息。香草汀兰的气息已经休矣,煎炒烹炸的气味仍然还在,只是不该多了一缕浓烈的为富不仁的铜臭。我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,打量着眼前这条每天要用五万吨净水来冲臭的——据说是已经开始起死回生的秦淮河,是夜色染黑了水色吗?瞅着还是黑助黝的。我运目,只见一条黝黑平滑的文明的光影,闪动着消失在黯淡的历史尽头。